他徐徐道:“不要关心则乱。”

    季成君打了个激灵,用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:“是、是。”

    外人只知,他和溪山在兵乱过后,主动投奔在征北军下,各自熬了几年,后来他借着师弟的光,才能直接效命于晋慕贤,步步坐到了如今的位置。实则真实的情况,是他一早就与太叔凤之相识,天极观覆灭之后,凤之亲自将他引荐给晋慕贤,为了避嫌,他才领着师弟从小兵开始做起,溪山能够得到赏识,被安排去做绝密任务,更绝非偶然,而是经过凤之、小晋将军等多方商议,层层安排好的戏码。

    只是这些,连溪山也从头到尾被瞒在鼓里。他到现在还深信自己是天选之子,实际上从一开始,他就只是一颗被择定好去送死的棋子。

    不错,送死。

    溪山聪慧、率直,胆大、细心,最重要的,是他拥有一副未经任何污秽沾染过的至纯衷肠,这样的人,受了他人丁点恩惠便会铭记于心,恨不能为了报恩抛头颅洒热血,凤之看重他敢于拼杀,即便溪山的外表太惹眼,根本不符合成为细作的条件,凤之仍然一意孤行,怂恿晋慕贤将他塞入了虎威军中。

    晋慕贤很不愿意干往自家同盟军中安放细作的事情,他素有贤名,且他仅有贤名,倘若溪山一旦暴露,那他诛锄异己,将失去所有北境士兵的信任,即便闫世辉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。

    人们喜欢看恶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,却决计不肯容忍善人身上出现哪怕一分的污点。

    那位大殿下行事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想法,他只要达到他自己的目的——他要拖住晋慕贤、咬死晋慕贤,要晋慕贤无论留在北境还是京城,都永远有一条把柄攥在他手中。

    晋慕贤也是到后来,在跟太叔凤之的谈话中才恍然得知,凤之这厮早就猜到了虎威军中藏着什么秘密,所以才千方百计哄骗晋慕贤往里塞人。

    晋慕贤到底低估了他,他不仅要握小舅舅的把柄,他还要折毁他大舅舅的左膀右臂,纵然溪山中途暴露了身份也无妨——甚至他巴不得溪山暴露身份,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闫世辉及徐梁玉偷贩私盐的事情公诸于世,至于细作不细作的,就留给两个舅舅私底下去撕,他太叔凤之干干净净,尽可以隔岸观火,坐收渔翁之利。

    这也正是太叔凤之的高明之处,晋慕贤虽则名声受损,好歹利益上没有变动,晋慕忠可是会因此失去在北境立足的根基。而晋慕忠一旦倒了,晋慕贤便是最大的得益者,届时区区声名又算得了甚么?太叔凤之让晋慕贤既恨,又一句孬话都说不出来——抱怨,反而有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。

    如今溪山漂漂亮亮完成了任务,算是闯过了第一道死门,晋慕贤想要他回征北军,太叔凤之自然一万个不许。溪山若回去,最终免不了一个死字,而季成君和太叔凤之需要他活着。两方势力拉拉扯扯,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,溪山懵懂夹于当中,还在做着他的少年梦。

    他到底去了凤阳别院,短暂地活了下来。

    季成君作为他的师兄,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待,当初陷他于不义,已然万分内疚,而今太叔凤之将溪山带了出来,季成君猜不透大殿下的用意,他忐忑不安地陪在凤之身边,看大街小巷因为他的失踪而张贴起溪山的通缉令,看凤之满不在乎地派遣溪山一次次去外头抛头露面,自然也看溪山明面上烦不胜烦,私底下却不惧路远、不畏性命,冒着大雨,只为给太叔凤之买一袋最新出炉的糖花糕。

    季成君掩盖住复杂的心情,扫了眼丢在杂物桶里的半口糕点,一时百感交集。那糕新鲜、漂亮,送到凤之手中时,一点儿渣滓都未掉落,甚至还带着余温,定是有人一路将它藏在胸口,悉心呵护着带回来的。

    一片糕尚且如此,少年人清泉般透彻的心啊,实在太好摆弄了。

    “别说我不给你面子,正是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儿上,我才特意提点过溪山,是他自己不识抬举,”凤之见季成君神色低落,便撂下小玩意儿,转而拍了拍他的手,劝道,“他一意孤行,纵使旁人在背后操碎了心,那也于事无补。我知道,你怨我不顾及他的安危,日日教他往外跑,可你别怪我心狠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如果不摔打摔打他,来日,怎么敢盼其成就大材?”

    季成君没料到伪装得如此平静,心事还是全被看透,霎时间手脚发凉,别的不想,急忙连声应是。

    凤之冷眼旁观:“你心疼他孤儿出身,将他当亲人善待,这是你的一片慈爱之心,可珍可惜。可你想一想,放眼当今的世道,有哪个人的命运不悲苦?你的前半生难道就比他好过吗?他能自记事起便有吃有喝,有路可走,已经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幸事了。”